第144章 浪子的刀 (第1/2页)
破庙内,方小停止了修指甲,吴病放下了手里的干粮,罗劲草摩拳擦掌,徐邝缓缓起身目光锐利,四人尽皆屏息静气,一起紧盯着庙门外。
在四人的预想里,这个时候能来到这里的人,除了给他们传消息的人外,还会有其他人吗?
所以四个人虽表面都很冷静,但内心却都充满了期待和兴奋。特别是罗劲草,他不但兴奋得摩拳擦掌,脸上更有激动神色,因为他等这一刻已经整整三天,这三天简直度日如年,他不想再继续和这三个人待在一起,他只想马上就冲进常州城里去。
此时约是已快到申时末,金乌西坠,残阳如血,将破庙外荒野小道上的那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映得老长,正摇摇晃晃的朝着破庙走来。
细碎而凌乱的脚步声逐渐由远而近,不多时,那摇摇晃晃的身影就已经走到了破庙外。
而破庙内,四个人八道锐利的目光一起聚集在只剩半扇大门的庙门口。
庙外倏然卷过一阵冷风,随即门口光线一暗,那人已经来到了门口。
门口正对着徐邝盘坐的位置,他锐利的目光在门口略一停顿,随即脸上便浮现出几分失望。
他已看出,来者并不是来给他们传消息的人,因为他已经闻到了一大股酒味。
红楼中传递消息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酒鬼?
其余三人也都同样闻到了从庙门口被冷风吹进来的一大股酒味,而且还是劣酒,于是三个人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也都同时感到意外和失望。
意外是他们都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孤身一人来到这早已荒废的破庙;失望是当然没有等到他们想等的人。
道同时,所有人暗中都警惕和戒备起来,这是他们身为杀手最本能的习惯。
四个人依旧看着庙门口的那个不速之客。
方才四人从门口向外看去,从身形上已看出来人是一个男子,此时那人还没有一脚踏进破烂的门槛,却已先开口自言自语说道:“哟呵,这果然是一座菩萨庙……”说话的当口,他一手拎着一只酒囊,一手扶着庙门,然后举步迈进了破庙。
那人进门的一瞬间,骤然间感到有一种仿佛被四五把利刃从脸上掠过的冰冷,让他禁不住浑身一颤。
随后他就看到破庙里的那四个人,而那四个也在看着他。
一时间,双方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说话。
只见来人身材高瘦,穿着一袭宽松却洗得发白还打着补丁的灰布袍子,内搭土色里服敞着衣襟,肩头搭着一条褡裢,腿上打着绑腿,腰间还插着一柄暗红色的油纸伞。一头略显凌乱的头发下,长着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的一张年轻的脸,相貌倒不算差,只是衣着寒酸又一身酒气,看上去颇为落魄。
这人猛一见到庙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四个人,像是大为意外的抽了抽鼻子,随即打了一个酒嗝,脱口道:“怪了,他们不是说这破地方根本没人吗?怎的还有人在?”说话间,目光缓缓扫视着四人。
但没有人搭他的话茬。
徐邝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人,见他浑身酒气目光涣散迷糊,进门时更是脚步虚浮,已知道这人根本就是一个酒鬼,于是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皱眉的原因是,这酒鬼怎么会突然闯进这早已荒废少有人至的破庙?
其他三人心中当然也有同样的疑问。
罗劲草盯着那酒鬼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嘴角抽动着低声骂了一句:“他娘的,该来的不来,却来了一个酒鬼。”
于是,方小又重新开始用那柄银色小刀修着他的指甲,吴病也捏碎了一块烙饼放进了嘴里。
可他们虽表现得漫不经心也毫不在意,但暗中却依然很警惕。
那年轻的酒鬼像是听到了罗劲草的咒骂,忽然一拍脑门,然后双手抱拳朝着四人拱手作揖,一边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各位兄台了,小弟路过此地,听说这有座观音庙,所以想进来拜一拜,没想到这儿还有人在,真是唐突了,对不住……”他陪笑作揖,神态恭谦。
罗劲草上下打量着他,皱眉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那酒鬼又打了个酒嗝,然后清了清嗓子扯了扯衣衫,像是刻意要让自己清醒一些,最后笑道:“小弟姓何,今日路过此地,在镇上喝酒时听人说这有座菩萨庙,所以就想着来拜一拜去去晦气,但他们说这庙早已荒废既无菩萨也没有人,所以我才贸然闯入,打扰之处,还望各位兄台勿怪。”
罗劲草狐疑的看着酒鬼正要回答,却听那吴病却抢先笑道:“我们都是过路的,刚好碰巧在此歇脚,这菩萨庙既有方便之门,自然谁都可以进来,又何来怪罪之理?兄台不要客气。”
那人见吴病言语温和,便也咧嘴一笑,连连拱手道:“打扰了,恕罪,恕罪。”
吴病微笑着摆摆手,随口道:“无妨,无妨。”
那酒鬼抬头在庙里扫视了一圈,不由皱眉叹道:“这里果然没有菩萨。”
方小微微蹙眉,忽然问道:“这位兄台,你既然已经知道这庙里早已荒废,为何还要来呢?”
那人摇头苦笑,叹道:“前不久我偶遇了一个算命老头,他说我印堂发黑身缠晦气,恐怕近日运势不佳有去财招恶之兆,叫我最好找个菩萨庙拜一拜。我当然不会相信这些神棍之言,就把他骂走了。谁知没过两天,我在路上好端端走着,就突然被别人骑马撞倒,差点把腿都摔断了。而后我在客栈吃饭,一不小心被三根鱼刺卡住了喉咙,费了好半天才取出来,差一点被噎死。然后我见客栈老板娘甚是貌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老板娘便笑着过来提醒我说以后吃饭要注意,却被别人撞倒在我怀里,客栈老板便朝我吆喝,说我调戏他娘子,要拿我见官,逼不得已我只能赔了他十两银子小事化了,可最近这几天我不是走路摔跤就是被人偷钱,想来真是倒霉透了。”
吴病见他唉声叹气一脸苦色,忍不住笑道:“如此说来,你还真是晦气得紧。”
“谁说不是呢。”那人无奈苦笑,喝了一口酒囊里的酒,接着说道:“然后这一路我都在想,可能我的确是撞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才这么倒霉,也许那算命老头不是胡说,我是该找个庙拜拜神驱驱邪。于是今日路过东流镇,在吃饭时一打听,才知道离镇不远的此处曾有座观音庙,所以我才会赶来瞧瞧。”
罗劲草却忽然问道:“这里没有观音菩萨,你进来拜什么?”
那人笑道:“就算没有菩萨像,但庙还在就成,入庙拜神心诚则灵嘛。”他边说边从肩头的褡裢里摸出一座尺许高的白色瓷雕,说道:“况且我早有准备,已经提前买好了一座观音像。”
四人都不由朝他手上望去,那瓷雕果然是一尊观音菩萨雕像。
吴病微笑道:“看来兄台还真是个有心人。”
那人晃了晃菩萨雕像,叹道:“现在我总算相信,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疑其无,小弟这么做也就图个心安吧。”
方小皱眉道:“兄台,你既然有心拜神却一身酒气,未免对菩萨不太尊重吧?”
那人有些尴尬的讪讪一笑,道:“小弟生平别无他好,就喜欢喝两口,来此拜神又荒山野岭,只好借酒壮胆,想来菩萨定能理解不会怪罪。”他拍了拍鼓囊囊的褡裢,又对几人笑道:“小弟还买好了香烛,如果几位兄台不介意的话,小弟想在此拜拜菩萨。”
吴病和方小还有罗劲草都不由看向徐邝,后者面无表情的向旁边挪了挪,把那座曾是菩萨塑像的台座让了出来,同时淡淡道:“兄台自便。”
吴病见徐邝让出了位置,他也向旁边让了让,微笑道:“小兄弟既然如此有心,那是否介意在下也一起拜拜菩萨?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的人,也想图个平安呢。”
那人连连点头,笑道:“当然可以,兄台稍等。”说完将酒囊塞入怀中,颇为恭谨的走到台子前,双手捧着那座小观音雕像小心翼翼的放于台上,然后从褡裢中取出三支香一支火烛。
四人见他当真准备了香烛,便暗中互相递了个眼色,他们没有从那人身上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至少目前为止没有,除了他是一个酒鬼外。于是各自的警惕戒备之心大减。
却见那人又摸出一个火折子吹燃,先将火烛点亮插于观音像前,随后又才开始点燃手里的三支香。
趁他点香之时,徐邝忽然语气平淡地问道:“小兄弟,你在什么地方发财?”
“这位老兄见笑了。”那人点燃了香,随手晃了晃,说道:“小弟身无长处,又懒散得很,所以哪里有人赏饭吃就在哪里待一阵子,只是我又偏偏不爱受人管束,所以干什么活也没个长性,只能图个温饱。说白了,像小弟这样的人,就和那些财主家的长工没啥区别,穷人一个。”说完又咧嘴笑了笑。
徐邝瞧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
那人熄了火折子,双手捏着三支香恭敬的后退三步,然后将香高举过顶跪在台前,十分恭谨的朝着菩萨雕像拜了三拜,最后闭着双眼,嘴里默默的念念有词,将久后才将香插在台前,他这才缓缓的吐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破庙里,微弱的烛火摇曳,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淡淡的香火之气。
那人拜完了菩萨,转头对吴病道:“兄台,你要拜吗?”
吴病蜡黄的脸庞上始终带着微笑,他闻言上前两步来到台前,笑道:“那在下就斗胆借小兄弟的这份香火,敬拜一下菩萨。”
他就真的对着那尊观音菩萨像表情严肃的连鞠了三躬。
罗劲草冷眼旁观,眼里浮现出一抹鄙夷。
方小却忽然开口道:“兄台,不知你路过此地,又是准备去往何处?”
那人看了一眼面容清秀的方小,说道:“小弟有个同乡在离此不远的东临一家大户那里帮工,半月前他托人送信给我,想要我也去干一阵子,赶巧我也正好有闲,所以便答应了,现在正要赶去东临,顺便再找一个人。”
“原来如此。”已经拜完了菩萨的吴病却有意无意地接话道:“不知小兄弟要找谁?”
那人似乎并不恼怒这几人三番两次的询问自己的私事,闻言只是脸皮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看上去极为憨厚。他却忽然又“哎”了一声,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即从褡裢里取出一卷纸张展开,说道:“小弟与几位兄台在此相遇也算缘分,看几位兄台气度不凡,定也是见闻广博,小弟斗胆相问,不知几位最近可曾见过这画上之人?”言罢打开卷纸,朝着四人摊开。
四人聚目瞧去,见那纸张上是一位女子头像,画像中那女子齐眉刘海相貌清丽秀美,却是一副仿佛于人群中蓦然回首的姿态。那画像虽只是简单描绘,也看不出有任何深厚的绘画功底,但笔画之间却将那女子的秀美容貌描绘得甚是清楚,尤其是女子回首时的眼神更是颇为传神,足见画像之人虽不擅丹青,却也是用心而作。
四人瞧得一会,各自都没有说话。那人见此,又问道:“几位兄台可曾见过这个女子?”
徐邝淡淡道:“不认识,也不曾见过。”其余三人也都默然,显然谁也不认识那画中女子。
那人便微微叹了口气,神态颇为失落。
吴病瞧着那人,微笑道:“看你如此模样,这画上之人对你定然十分重要了吧?”
罗劲草冷冷淡淡的道:“那肯定是他老婆,或者是相好。”
“不不不,她不是我老婆也不是相好。”那人脸皮又红了红,连连摇头否认,却又话头一转,嘿嘿笑道:“不过自从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我便已经发誓,将来一定要让她做我的媳妇。”
吴病恍然笑道:“原来她是你的心上人,她叫什么名字?”
那人目光忽然变得极为温柔,他伸手抚摸着腰间那柄暗红色的油纸伞,却摇头叹道:“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那天我见到她时,她落下了这把伞,所以我叫她红伞姑娘。”他言语温柔神态痴迷,仿佛魂魄都快要被那把伞给吸进去了一般。
四人见他如此怪异模样,都认为他是喝醉了酒在胡言乱语,都不由暗觉好笑,也并未在意。罗劲草却嘴角一抽,冷笑道:“你连别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想让别人做你老婆,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那人浑不在意罗劲草的嘲讽,目光变得极为坚定:“只要有心,我就一定能找到她,也一定会让她做我的媳妇。”
吴病却摇头叹道:“只可惜我们都不认识这位红伞姑娘,也不曾见过她,这个忙我们帮不了你。”
徐邝忽然也搭话道:“你既然拜完了菩萨,没事就赶紧走,破庙不留人,你还是快去找你的心上人吧。”
“对对对。”那人笑道:“小弟会一直找下去的,这便走。”说完就要重新卷好画像,但他收画之时,那画纸后忽然又掉下来一张画像。
恰巧门口外卷入一阵冷风,将那张画像吹得轻飘飘荡了起来。
吴病离那人最近,目光瞥向那张画像,忽然神色微变,他一步跨出伸手接住画,定睛一看,顿时微微一怔。
那张画上同样有一个人的头像,却是一个男人。
吴病看着画像,脸色倏忽变了数变,随即抬头看向对面的徐邝,皱眉道:“为什么这画上的人会和你很像?”
几人闻言,俱都一愣。徐邝更是目光一寒,大步迈出一把抓过画像,定睛细看,也一样变了脸色。
那画像之人,的确和徐邝极为相似,更贴切的说,那根本就是他的画像。
方小和罗劲草已经有所警觉,两人同时上前靠拢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徐邝手上的画像上。
方小只看了一眼,就忽然抬头看着徐邝冷声道:“这不就是你吗?”
徐邝脸色瞬间阴冷,他猛然看向那酒鬼,沉声问道:“小子,你哪来的这画像?”
四人八道目光又如同利剑一样钉在了那人脸上。
那人似乎大为吃惊,难以置信的看向徐邝,皱眉道:“这画上的人是老兄你吗?我之前怎么没发现?”边说边看着那张画,忽然嘿嘿一阵低笑,“看来还真是你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本来也在笑,可他的语气却没有丝毫笑意,甚至还有些冰冷。
四人同时察觉到了不对劲,凭着他们职业的敏锐本能,四人顿时警觉起来。方小更是捏紧了手里那柄修指甲的数寸长的银色小刀。
那把小刀就是他惯以杀人的兵器。
吴病脸上的微笑僵住,他右手负背,衣袖里却悄然滑出一把短剑。
罗劲草神色冰冷阴沉,双拳已然紧握。
徐邝看了看画像,像是在作最后的确认,然后抬头看着那人,目光如刀冷声道:“小子,你到底是何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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