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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丧乱帖》

第二十九章 《丧乱帖》 (第2/2页)

道一用香烟屁股点了点崔先,“这女人,就是你家楼上的被害人,我敢确定,别看我只瞧见一个下巴尖和半边鼻梁。”
  
  “还是背光吧?”秦雪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哼了一句。他双目警觉如蛇吐信子,一对儿白眼仁也闪电般露了个头,旋即又藏进黑眼珠的背面。
  
  道一没搭理。“真白啊,太白了,像……”道一双手下垂贴在大腿边,声音发颤,“总觉得像什么人,在哪里见过?像……对,艺伎,像日本艺伎。”他垂着头喃喃道。“平安京的风韵,绝无江户之俗气。”
  
  “到底是大老板,阅女无数啊。”老哈忍着腿上的小疼痛,咽了咽口水,那细长的脖子中间,一颗大喉结咕噜噜翻动不止。
  
  “好,”一单元的郭老师正了正眼镜架,高声总结道,“现在秦雪风、皮特,还有道一哥,三人都自称见过那女人,”他看了眼道一,“虽说道一哥的故事有些离奇,但也绝非空穴来风,就列为一家之言吧。”他目光一转,箭指崔先。“咱们接着在捋一捋。小崔,严格意义上说,你是百分百见过那女人的吧?”
  
  大家都看着崔先。
  
  “我……我没……”崔先目光散乱,吞吞吐吐。平日里胡谝乱侃时游刃有余,一说正经事,就直犯哆嗦。这会儿,他更像是许大马棒的人,活脱脱一个在八大金刚威逼下瑟瑟哆嗦的栾平栾副官。
  
  “小炉匠,三爷要的先遣图呢?”老哈喝道。
  
  这一吓唬,反而把崔先的迷糊劲儿给赶跑了。
  
  “可是,我看到的是死人呀,”崔先嘴角咧到了天上,“咱们那天在现场的,警察就让我一个人进屋去辨认了尸体,说因为我是唯一的邻居。可那是具女尸呀,和你们不一样,你们看到的可是大活人!”崔先鼓着腮帮子,委屈地摇着脑袋。“那天进到屋里,警官交代这也不能摸那也不能碰,连走到阳台上的路线都是规定好的,一条线。”崔先不由自主地把左脚别到右脚的前面,身体失去平衡差点儿歪倒。“那女人坐在一把藤椅上,脸朝着阳台外,从背后看,根本一点儿也不像是死人,的确是个溜肩。”崔先扫视着听众,听众们无不聚精会神的盯着他,一对对竖起的耳朵更是机灵鬼似地跟着他声音。
  
  崔先一下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甚至有些飘了。
  
  “我才发现,这三楼的阳台视野太好了,”崔先用手指头重重地挨个点了点,“把你们松涛苑、香樟苑和水系看得一清二楚。”被他点到的重点人物如秦雪风、刘宝珍等,不住地频频颔首附和。“当然喽,秦岭风光也是尽收眼底。清华山顶上的卧佛寺,还有……”
  
  “那女的呢?”郭老师知道崔先又刹不住地胡喷了,连忙打断了他。
  
  “哪个女的?哦,那女人,当然死了。”
  
  “废话。”
  
  “是死了嘛。面朝南,坐化了。阿弥陀佛,成就了一缕识相的幽魂。”崔先两眼紧闭,双手合十,嘴里的舌头还在不停地咕噜着。
  
  “那你到底见过此人没有呢?活的。”郭老师继续刨根问底。“你给警察是咋说的?”
  
  “没见过。”
  
  大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瘪了下去。
  
  “不过,”崔先突然把眼睁开。“我看见一样东西。”
  
  “啥东西?”泄了气的皮球,一个个都神奇般的鼓了起来。
  
  “一本书。”
  
  “书?”
  
  “是。在那女人并拢的双腿上,放着一本书。”崔先见大家又来了劲,自己的额头也自然更加油亮。“那本书半合半开,她的一只手是插在书里面的。”
  
  “了得,你会留意书?”王蕊笑道。
  
  “还真别小瞧了俺老崔,关键时刻咱还是真不含糊。”崔先得意道。他东瞅西瞧,也没寻见麦娥的人影儿。他就纳闷儿,咋每逢该露脸的关键时刻,他家麦娥准没了人影儿。
  
  “那是一本《武则天传》。”他老大不情愿地吐出来。
  
  “哪个本的?”秦雪风也来了精神。“谁写的?作者姓甚名谁?”
  
  “嗯……这个当时没太留意,半个书角被裙褶遮住了,不过还是露出了一星半点儿,被俺崔某看个正着。那字好像是……一个林字,对,林冲的林。其它……”
  
  “林语堂。”秦雪风断言到。“应该是《武则天正传》”
  
  “对,没错。是《武则天正传》,”崔先对秦雪风投去敬佩的眼神,“因为当时我脑子里立刻闪过了《阿Q正传》,所以记得住。我还一直以为只有阿Q才叫正传呢。”
  
  “林语堂老先生,对咱这位则天武后评价可实在不咋的。”秦雪风抬头瞄了眼皇峪的上空。暮色下的幽谷,武媚娘款款而出。“他笔下的武周女皇,简直就是个恶魔。”
  
  “再没啥别的了?”郭老师继续他不撞南墙死不回头的理工男的思维定式,继续拷问着崔先。
  
  “没了。”
  
  皓月当空,伴着几缕云彩,那冰轮更显温润如玉。黑魆魆的山脉如墨笔勾勒的巨龙,盘卧在夜色之中。
  
  “你说,那女人到底是自然死亡,还是为人所害呢?”郭老师继续折磨着崔先。“地上,有没有看到点点血迹?”由于盯得太近,他瞳孔中两颗褐色的眼球越并越拢。“现场难道没有啥打斗的痕迹吗?”他突然咧嘴笑了,似乎一切昭然若揭。“噢,我明白了。桌上,肯定剩有半杯清水,对不对?细看,应该还能发现白色粉末啥的。”
  
  崔先哭笑不得。
  
  “啥血迹?啥打斗?屋子里面整洁的要命,哪像个单身老头的屋子。没啥家具,但看着着实很舒坦。”崔先说道。“要不是那女人的一双眼睛睁着,我真以为她在午后打盹呢。”
  
  “睡美人儿。”老哈的口中啧啧有声。
  
  “嗯,谁说不是呢。”王蕊的指甲可不吃素,她面无表情地狠命一掐,老哈顿时疼嘴角扯到耳根儿。
  
  “自杀还是他杀,郭警官也没给咱说,”崔先嘟哝道。
  
  “还有谁能说说?”郭老师鼻梁上的所谓的超薄眼镜片儿,却比茶杯底儿还厚。
  
  “仔仔说,”王伊神色冷峻地说道,“他也看见过那女人,扒在我家窗口向屋内张望。”路灯的荧光,抚平了他脸上的小坑洼。
  
  “那这么说,这女人就不是在栅栏墙外喽。”郭老师的目光翻过镜框上沿而瞧着王伊。不知何时,他也开始在一张小纸片上做着笔录。
  
  “她不知怎么进的我家院子,等我从楼上冲下来,人已走了。”
  
  “白天吗?”
  
  “不,也是半夜。当时仔仔刚收拾好书包。仔仔还问‘阿姨您找谁?’那女人冲窗户里笑了笑。这小子被吓得够呛,咋也不愿住别墅了,死活把我拖回下边这小蜗居。”
  
  “李师傅给我偷偷说过,他在白石峪可不止一次见那女人进了娘娘庙,”崔先眨眨眼说道,“他没敢告诉警官,怕惹麻烦。”
  
  “他到是观察的仔细,峪口那么些人进出呢。”小芹镫着二哈笑道。阿曾不苟言笑,可他媳妇儿小芹正相反,说话声音宛若银铃一般,惹人喜爱。
  
  崔先没头没脑接过一句:“你们是没见过,那女人确实和一般女人不一样。”
  
  “要我说,这女人八成是个上海鸭子。”刘宝珍高声道。也难怪,她的嗓门也的确比较符合某类家禽的特性。“肯定是上海人,”嗓音越发的高亢。“那伙儿南方人,每年到咱这秦岭北坡一带粘鸟,这些哈怂一来就满坡分散开,吹起各种五花八门的哨子声,沿山乱串。我接泉水时经常碰见。”
  
  “哪有女人粘鸟的?”刚刚加入聊天的刘学江白了眼刘宝珍,这位刘学江,因其无所不知而闻名小区,背地人称刘学问。“不过,迁徙贝加尔的候鸟的确快到了,”刘学江环顾一周,虽然现场空气压抑,但他好为人师的情绪却丝毫不减。他眉头紧蹙,接着说:“就是不知道今年的斑嘴鹈鹕,是走咱们秦岭北麓,还是选东线,走日本的小笠原群岛。”
  
  在小区,只要刘学江一开腔,其它人就只有听得份儿了。
  
  “反正熊猫再冷也不走。”只有刘宝珍忿忿不平。
  
  “刘哥真是满肚子学问哈。”附和声一片。
  
  “听说没?”刘学江谦逊地一摆手,冲崔先说道,“你家楼上那货是日本人。”
  
  崔先脑子一时没转不过来,“谁?那个货?无名女尸吗?”
  
  “No,你楼上的租客呀。”
  
  “哦?这还真没想到。”崔先有些懵。“怪到长得像横路进二似的。刘哥哪来的消息?”
  
  “内部消息。”
  
  “原来是个小日本呀,难怪一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崔和这货住楼上楼下的,没见过几回吧?”提到了小日本,刘宝珍牙根咬的嘎嘣直响。“这还得了了,咱得报告政府吧?”
  
  王伊问刘学江:“那这日本小老头和那女人啥关系?”
  
  “鬼知道。那屋子里面家徒四壁,啥都没有,只是……”刘学江欲言又止。
  
  “啥?”
  
  “我也是听说的。”刘学江总显得深邃莫测。“一幅《兰亭序》突兀地挂在客厅的白墙上,和……”他有意顿了一顿,看到几张期待的面孔围成了一圈。“和一幅《丧乱贴》。”他眨了眨睿智的双眸,“当然,也是王羲之的……摹本。”他补充道。
  
  “皮特,咋啦?”崔先用胳膊肘捅捅王伊。王伊此时突然喘起了粗气,蹲下身呻吟起来。“肚子突然不对劲儿,你们谝,我先回了。”他婉拒了崔先的护送,起身捂着肚子走了。
  
  “大家等等再散。”郭老师喊道。他挥着小纸条继续道,“今天邻居们反映的情况,我认为应该向派出所报告,大家以为如何呢?”
  
  “有必要吗?”刘学江朝郭老师递过来的纸条上瞥了眼,“都是些道听途说。”他不以为然道。“我还听说呢,这女人在皇峪寺村赁了一间破民宅,整天价餐风饮露,孤芳自赏哩。呵呵。”
  
  “这还神了,到底哪句真,哪句假呀?”小芹笑道。阿曾则在一旁低头不语,梵高卧在他脚边打盹。
  
  “她在山上租谁的房?轰轰烈烈的城镇化建设,皇峪寺村老早就整体搬到滦镇西街了呀。”刘宝珍说。
  
  郭老师嘴角一撇,把那张纸条四四方方折叠好放进口袋。“好多村民又返回沟里啦。”他对刘宝珍。“说故土难离也好,说没有闯劲儿也好,反正老百姓自有其活人的逻辑。”他正视着刘学江,“屁股决定脑袋,不出笑话才怪。”刘学江目光迟钝,脑子开了小差。
  
  秦雪风想起件事,“那咱小区秋季黄白两峪穿越还搞不搞?”他问道。
  
  “当然搞,都等一年了。”众人纷纷应道。
  
  “那就按原计划,今年舍弃皇峪,徒步先上青华山,取道卧佛寺,然后夜宿皇峪寺村。第二天,再从白峪一路下山,经阎福寺后各回各家,各见各妈。”
  
  “哪天?”
  
  “后天,星期六,赶早七点出发,得行?”秦雪风露出一句陕普。
  
  众人的话题迅速转向,比天气预报变的还要快。大伙儿七嘴八舌议论了一阵儿两天后的小穿越,便陆续散去。
  
  秦雪风落在最后。他抬头远望,但见星空璀璨,山形若隐若现。这是一座陌生而又熟悉山,它能给悟者以心灵的抚慰,也能给发热的头脑以当头棒喝。秦岭是雄性的,它没有捷径。
  
  “但愿老天爷给力,别下雨。”秦雪风心里打起鼓。青华山顶浮着几片乌云,遮住了午夜时分的月亮。
  
  “秋天下点雨也没四啦。”阿曾突然冒出来一句。原来他还没走,一直就站在秦雪风身后。“但愿不要是多事之秋就好啦。”阿曾的南洋舌头这辈子看来是别想捋顺了。
  
  秦雪风没回头,自顾自道:“下雨不怕,要弄就弄大滴。”
  
  阿曾一头雾水:“pardonsir?”
  
  秦雪风一回身逼近阿曾,睛珠子几乎要迸出。“那女人去过你家地下室,对吧?”说完就扬长而去。
  
  “她几系去看我地下室养的娃娃鱼而已啦。”阿曾一边嘟哝着一边追赶小芹和二哈,梵高早不知溜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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